巴贝德醒来了;梦也完了,消逝了。不过她知道,她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她梦见了几个月不曾见过或想过的那个英国年轻人。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仍住在蒙特鲁,会不会来参加她的婚礼。她的小嘴上有了暗影;她的眉毛起了皱纹。但是不一会儿她露出一个微笑;她的眼睛射出光辉。太阳在明朗地照着。明天是她和洛狄举行婚礼的日子。
当她走下楼的时候,洛狄已经来到客厅里了。他们立刻就动身到维也奴乌去。他们两人非常快乐;磨坊主也一样。他在愉快地笑。他是一个好父亲,一个正直的人。
“我们现在是家里的主人了!”客厅的猫说。
15.结尾
这三个快乐的人来到维也奴乌的时候,天还没有黑。他们随即坐下来吃晚饭。磨坊主衔着烟斗坐在靠椅上打起盹来。
这对订了婚的情人手挽着手走出城,沿着公路,在深绿的湖边,在长着绿色灌木林的石崖下漫步。清亮的湖水映着阴森的锡雍石牢的灰墙和高塔。那个长着三棵槐树的小岛就在近旁;它看起来像浮在湖上的花束。
“那上面一定是非常美丽的!”巴贝德说。
她怀着渴望的心情想到岛上去看一下。她的这个要求马上就实现了,因为岸旁泊着一条小船。把系着它的绳子解开并不是一件难事。他们不须向任何人请求许可,因为旁边并没有什么人。他们直截了当地跳上船,因为洛狄本人就是一个划船的能手。
船桨像鱼鳍似的分开柔顺的水——那么柔顺,但同时又那么坚韧。这水有一个能负得起重担的背,同时也有一张能吞没一切的嘴——一张温柔、微笑、安静但同时又非常可怕、凶残的嘴。船走过后留下一条满是泡沫的水痕。他们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小岛,接着他们就走上去。岛上恰恰只有够他们两人跳舞的空间。
洛狄和巴贝德跳了两三次旋舞,然后就在低垂的槐树下的一个凳子上坐下来。他们手挽着手,彼此情意绵绵地望着。
落日的晚霞照在他们身上。山上的松林,像盛开的石楠一样,染上了一层紫丁香的色彩。树林的尽头冒出一堆巨石。石头射出亮光,好像石山是一个透明的整体。天上的云块像燃烧着的火,整个的湖像一片羞红的玫瑰花瓣。当黄昏的阴影慢慢垂下来的时候,沙伏依州的那些雪山就显出深蓝的颜色。不过最高的峰顶仍然像红色的火山熔岩那样发亮,并且这一瞬间,还似乎反映出那山峰当初由熔岩形成、还未冷却时的那种景象。洛狄和巴贝德都承认他们以前在阿尔卑斯山上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落日。那座积雪的当·丢·密底山射出光辉,像刚升到地平线上的满月。
“这样美的景致!这样多的幸福!”他们两人齐声说。
“这个世界再也贡献不出比这更好的东西了,”洛狄说。
“这样的一晚简直比得上整个的一生!我有多少次像现在一样,深深地感到幸福。我曾经想过:即使我现在失去了一切,我仍然可以说是幸福地过了一生!这是一个多么快乐的世界啊!这一天过去,另外一天又到来,而这新的一天似乎比过去的一天还要美丽!巴贝德,我们的上帝真太好了!”
“我从心的深处感到幸福!”她说。
“这个世界再也不能给我比这更好的东西了!”洛狄大声说。
暮钟从沙伏依州的山上,从瑞士的山上飘来。深蓝色的尤拉山罩着金色的光圈,耸立在西边的地平线上。
“愿上帝赐给你一切最光明、最美好的东西!”巴贝德低声说。
“上帝会的!”洛狄说。“明天我就会得到这些东西了。明天你就完全是我的——我的美丽的、可爱的妻子!”
“船!”巴贝德忽然叫起来。
他们要划回去的那条小船已经松开,从这小岛上飘走了。
“我要去把它弄回来!”洛狄说。
他把上衣扔到一边,脱下靴子,然后跳进湖中,使劲地向船游去。
山上冰河流出清亮的、深绿色的水,这水又深又冷。洛狄向水底望去。他只望了一眼,但是他似乎已经看到了一个闪光的金戒指。这使他记起了他失去的那个订婚戒指。现在这个戒指越变越大,成了一个亮晶晶的圆圈。圆圈里现出一条明亮的冰河,河的两边全是一些张着大口的深渊,水滴进去时像钟声一样地发响,同时射出一种淡蓝色的火焰。在一瞬间的工夫,他看到了我们需用许多话才能说清楚的东西。
深渊里有许多死去的年轻猎人、年轻女子、男人和女人;他们像活人似的站着;他们都是在各种不同的时候坠落下去的。他们睁着眼睛,他们的嘴唇发出微笑。在他们下面,响起了一片从沉沦了的城市的教堂里所发出的钟声,教堂屋顶下跪着做礼拜的人。冰柱成了风琴的管子,激流变成了音乐。冰姑娘就坐在这一切下面的清亮而透明的地上。她向洛狄伸出手来,在他的脚上吻了一下。于是一种死的冷气像电流似的透过他的全身——这是冰,也是火:当一个人突然接触到这两种东西的时候,他很难辨别出到底是哪一种。
“你是我的!我的!”他的身里身外都有这个声音。“当你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吻过你,在你的嘴上吻过你。现在我又在你的脚趾和脚跟上吻你!你完全是属于我的!
于是他在这清亮的蓝水底下不见了。
四周是一片沉寂。教堂的钟声没有了。它最后的回音也跟暮云的影子一齐消逝了。
“你是属于我的!”冰底下的一个声音说。“你是属于我的!”高处的一个声音说,太空的一个声音说。
从这个爱情飞到那个爱情,从人间飞到天上——多么美啊!
一根生命的线断了;周围发出一片哀悼的声音。死神的一个冰吻夺去了凡人的生命。人生的前奏曲,在人生的戏剧还没有开演以前,就已经结束了。噪音在大自然的和谐音乐中被融化了。
你能把这叫做一个悲哀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