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童话 - 在养鸭场里

发布时间:2017-11-03 编辑:1016

  这两只中国鸡被歌鸟的一副样儿迷住了。他的毛淋了一番水后仍然是蓬着的,因此她们都觉得他很像一只中国小鸡。

  “他很可爱!”于是她们开始跟他聊起天来。她们用贵族的中国话——其中包括低声和“呸”这类的声音——和他交谈。

  “我们和你是同一个种族。鸭子——甚至葡萄牙的鸭子——是属于水鸟这一族的,这一点你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你还不认识我们,不过有多少人认识我们或愿意花点工夫来认识我们呢?没有一个人,连一个母鸡也没有,虽然比起大多数人来,我们生来就是要栖在更高一层的栖柱上的。不过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关系:我们跟大家一起安静地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他们的理想跟我们的理想大不相同,但是我们只看好的一面,我们只谈好的事情,虽然本来没有什么好话而硬说好是很困难的。除了我们两个和那只公鸡以外,鸡屋里再没有一个有天才的人。谈到‘诚实’,养鸭场里没有一个人是诚实的。小小的歌鸟,我们忠告你:你切不要相信那边的一个短尾巴的女人,她才狡猾呢。那个翅膀上长着弯线条的杂色女人专门找人吵架。虽然她自己没有理,她可不让别人讲一句话。那边的一只肥鸭子总是说人家的坏话,这是跟我们的性格相反的。如果我们不能说人家的好话,那末你把嘴闭起来好了。那只葡萄牙鸭子是唯一受过一点教育的人。你可以跟她来往,不过她太感情用事,老是谈起葡萄牙。”

  “那两个中国女人的话真多!”有一对鸭子说。“她们真使我感到讨厌!我从来没有跟她们讲过话。”

  现在公鸭来了!他以为歌鸟是一只麻雀。

  “嗯,我看不出什么分别,”他说,“全是半斤八两!他是一个玩物。有他没有他都是一样。”

  “不要理他说的这一套!”葡萄牙鸭子低声说。“他做起生意来可是蛮有道理的,而且他只懂得生意。不过现在我要躺下来休息一下。我应该这样办,为的是要使我能长得胖些,好叫人能在我身上涂一层苹果和梅子酱①。”

  ①欧洲人吃烤鸭时经常用苹果和梅子酱做作料。 #p#副标题#e#

  于是她眨着一只眼睛在太阳光里躺下来。她舒舒眼服地躺着,也感到非常舒服,也睡得非常舒服。歌鸟忙着啄他那只受了伤的翅膀,最后他也在他的恩人身边躺下来。太阳照得又温暖,又光明。这真是一块好地方。

  邻家来的母鸡在扒土。老实讲,她们来拜访完全是为了找点东西吃。那两只中国鸡先离开,其余的也跟着走了。那只风趣的小鸭谈到葡萄牙鸭子的时候说,这个老太婆快要过她的“第二度童年”了。别的鸭子都笑起来:“第二度童年!他的话说得真妙!”于是大家又提起头一次关于“葡萄拉”的玩笑。这真是非常滑稽!于是大家都躺下来了。

  他们躺了一会儿以后,忽然有人抛了一点吃的东西到场子里来。这东西“砰”的一声落到地上,弄得大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拍起翅膀。葡萄牙鸭子也醒了,她翻了一个身,把那只小歌鸟压得透不过气来。

  “吱!”他叫起来。“太太,您压得太重了!”

  “谁叫你躺在我面前呢?”她说。“你太神经过敏了!我也有神经呀,但是我从来不说一声‘吱’!”

  “请您不要生气吧!”小鸟说。“这个‘吱’是不知不觉地从我的嘴里冒出来的。”

  葡萄牙鸭子不理他,但是尽快地抢那食物吃,而且吃得很痛快。她吃完了以后又躺下来。小鸟走过来,想用歌声引起她的好感:

  滴——丽,滴——丽!

  您的好心地

  是我歌唱的主题,

  我要飞起,飞起。

  “吃完饭以后我得休息一下,”她说。“你住在这里,必须遵守这里的规矩!我现在要睡了。”

  小歌鸟大吃一惊,因为他本来的用意是很好的。太太睡醒了以后,他衔着他所寻到的一颗麦粒站在她面前。他把麦粒放在她的脚下。但是她没有睡好,因此她的心情自然不佳。

  “把这送给小鸡吃吧,”她说,“不要老呆在我旁边呀!”

  “但是您为什么要生我的气呢?”他问。“我做了什么对不起您的事情呢?”

  “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葡萄牙鸭子说。“你用的字眼不太文雅!这一点我请你注意。”

  “昨天这里有太阳光,”小鸟说。“今天这里却是阴暗的!这使我感到怪难过的。”

  “你对于天气的知识是一窍不通!”葡萄牙鸭子说。“这一天还没有完呀。不要呆在这儿像一个傻瓜吧!”

  “您看人的这副凶样子,跟我落到这里时那些恶眼睛看我的凶样子差不多。”

  “简直岂有此理!”葡萄牙鸭子说。“难道你把我跟那个强盗——那只猫相比吗?我身体里一滴坏血也没有。我得为你负责任,我要教你学些礼貌。”

  于是她就把这歌鸟的头咬掉了。他倒下死了。

  “这是什么意思?”她说,“难道他这一点都受不了?这样说来,他是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了!我对他一直是像一个母亲;这一点我知道,因为我有一颗母亲的心。”

  邻家的公鸡把头伸进院子里来,像一个火车头似地大叫了一声。

  “你这一叫简直要把我吓死了,”她说。“这完全要怪你。他吓掉了他的头,我也几乎要吓掉我的头。”

  “他这么点小的东西有什么值得一提,”公鸡说。

  “对他说话放客气些吧!”葡萄牙鸭子说。“他有声音,他会唱歌,他受过好的教育!他很体贴,也很温柔——无论在动物中,或在你所谓的人类中,这都是很好的。”

  所有的鸭子都挤到这只死去了的小歌鸟身边来。不管他们是感到嫉妒或怜悯,这些鸭子都表现得非常热情。但是现在这儿既然没有什么东西可嫉妒,他们自然感到怜悯。甚至那两只中国母鸡都是这样。

  “我们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歌鸟了!他差不多算得是一只中国鸟。”于是母鸡都嘎嘎地哭起来,不过鸭子只是把眼睛弄得红了一点。

  “我们都是好心肠的人,”她们说。“这一点谁也不能否认。”

  “好心肠!”葡萄牙鸭子说,“是的,我们都有好心肠,差不多跟在葡萄牙一样!”

  “我们现在还是找点东西塞进嗉子里去吧,”鸭公说。“这才是重要的事情呢!一个玩物打碎了算什么?我们有的是!”

  (1861)

  这篇故事发表在《新的童话和故事集》第2卷第1部里。这里的“养鸭场”实际上也是人世间的一个小缩影:你争我夺,各人“从实际出发”,损人利己,小心眼,但却又要装得慷慨大方,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相。葡萄牙鸭对小歌鸟的表现就是如此。葡萄牙鸭子说:“他有声音,他会唱歌,他受过好的教育!他很体贴,也很温柔--无论在动物中,或在你所谓的人类中,这都是很好的。”事实上他(小歌鸟)就是被这只葡萄牙鸭子咬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