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语安徒生童话:Anne Lisbeth 安妮·莉丝贝特

发布时间:2017-07-31 编辑:tyl

  他长得多么神气!高高的、瘦瘦的。可是那一双漂亮的眼睛还是一样,还有那天使的嘴!他望着她,但是他没有说一句话。他显然不认识她。他转过身去,想走开;这时她拉住他的手,把手拉了贴在自己的嘴上。“噢,这就可以了!”他说道,接着他便走出了大厅。他,她癡心想念的人;他,她疼爱,最最疼爱的人;他,她在尘世间最大的骄傲。

  安妮·莉丝贝特走到伯爵府第外,来到了宽敞的大道上。她很悲伤;他对她过於冷淡了,不想看她,连一个字也没有说。他,她曾经日夜抱过的他,总是想念着的他。

  一只很大的漆黑的渡鸦落在道上她的前面,叫了又叫。“唉呀!”她说道,“你这叫人倒霉的鸟!”

  她走过挖沟工人的屋子;妇人站在门外,於是她们交谈起来。“你的光景不错呀!”挖沟工人的妻子说道,“你又肥又胖的,日子很好啊!”“就这么回事罢了!”安妮·莉丝贝特说道。“他们随船一块儿完了!”挖沟工人的妻子说道。“船老闆拉尔斯和孩子两人一起淹死了。他们算是到了头了。我先前还以为有一天孩子会挣几个钱帮帮我的。你不用在他身上花费一个子了,安妮·莉丝贝特!”“他们淹死掉了!”安妮·莉丝贝特说道,於是她们便不再谈这件事。安妮·莉丝贝特很悲伤,因为她的伯爵孩子竟不高兴和她,这个爱他、不辞远道而去的她讲话;跑这一趟也是很费钱的呀。她没有得到多大的欢乐,可是她在这里一个字也没有提这件事。她不想把这事告诉挖沟工人的妻子来宽自己的心,她听了会以为她已经不被伯爵家看得起了。这时渡鸦又在她头上叫起来。“这个捣乱的黑傢伙,”安妮·莉丝贝特说道,“今天你可把我吓着了!”

  她带着咖啡豆和菊苣3,把这东西给挖沟工人的妻子煮一点咖啡会是一件善事,安妮·莉丝贝特还可以喝上一杯。挖沟工人的妻子去煮咖啡,安妮·莉丝贝特便坐在一条凳子上睡着了。接着她梦到了一件她从来没有梦见过的事,奇怪极了:她梦见了自己的那个在这间屋子里挨过飢饿、哭叫无人理睬的孩子。这孩子现在躺在深深的海底,甚么地方,只有上帝才知道。她梦见她坐在她所坐的那个地方,挖沟工人的妻子去煮咖啡,她闻到咖啡豆的气味;门口站着那么一个漂亮的孩子,他和伯爵的孩子一样好看。小傢伙说:“现在世界要完了!牢牢地背住我!因为你毕竟是我的母亲!在天国里你有一个天使!牢牢地背住我!”

  接着他拉住了她,但是这时响起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一定是世界爆裂了,天使升了起来,紧紧地拉住了她的衬衣袖子,抓得如此地紧,让她觉得她也从地球上往上升了起来。可是她的脚上却有一种很重的东西拖住她,这东西还压着她的背,就好像有好几百个妇女紧紧地拽着她。她们还说,“要是你也能得救,我们也应该得救!抓牢了!抓牢了!”接着她们都一齐拽住她。太重了,“嘶——喇!”地响了一声,她的袖子碎了,安妮·莉丝贝特重重地摔了下去,把她一下摔醒了——她差一点从坐的凳子上摔落下来。她头昏昏沉沉,一点儿也记不得她都梦见了些甚么,只知道很可怕。

  接着咖啡喝完了,话也讲了不少。於是安妮·莉丝贝特便走向最邻近的小城,在那里她要找赶车子的人,要在当天晚上搭车回自己家去。她找到赶车人,他说要在第二天晚上才能动身。她算了一下,留下来要花她多少钱,计算了一下路程,想着,要是顺着海边而不顺着车道走,路程要短差不多十好几里;这时正是天高气爽的时节,又是月圆的时候,安妮·莉丝贝特愿意自己走;第二天她便可以到家了。

  太阳落下去了,晚钟正在响着,——不对,不是教堂的钟声,而是派得·奥克斯的青蛙4在池塘里叫。很快,它们也不叫了,一片寂静,连一声鸟叫都听不见,鸟儿全都休息了。猫头鹰一定也不在巢里,她经过的树林和海滩都是静悄悄的,她可以听到她自己走在沙上的脚步声。海上没有水波,外面深海中更是一片寂静,海里有生命的和已死掉的全都哑无声息。

  安妮·莉丝贝特走着,甚么都不想,就像人们说的那样,她脱离了自己的思想,但是,思想并没有脱离她。思想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们,它们只是在打盹,那些在停滞的支配着人的活思想和那些还没有活跃起来的思想都是这样。思想当然能活动起来,它们可以在心里活动,在我们的头脑中活动或者跑来控制着我们。“善有善报!”都是这么写的:“罪恶中则伏着死机!”也是这么写的!写过的东西许多许多,说过的话许多许多,可是有人不知道,有人记不住,安妮·莉丝贝特便是这样;不过报应是会来的,会来的!

  所有的罪恶,所有的德行都藏在我们心里!在你的、我的心里!它们像眼看不见的小种籽。后来有了从那面射来的阳光,有一只罪恶的手在引着你,你在街角拐弯,朝右还是朝左。是的,这一转便有了决定,小种籽开始动起来。它因此而膨胀起来,开始出芽,把自己的浆汁注入你的血液之中,你就开始了自己的行程。这是些惴惴不安的思想,人在似睡非睡的状态中行走的时候,它们蛰伏着,但是蠢蠢欲动。安妮·莉丝贝特在似睡非睡中走着,思想在酝酿欲动。从一个燃烛弥撒5到下一个燃烛弥撒之间,心的算盘上记下了许多东西。这是一年的账。对上帝、对我们身旁的人,对我们自己的良心的恶言恶意,都被遗忘了;这些我们不再想起,安妮 ·莉丝贝特也没有想。她没有触犯过国家的法律,她很受人看重,善良和诚实,她自己知道。这会儿她正在海边这么走着,——那儿有甚么东西?她停止了;是甚么东西被冲到了岸上?是一顶破旧的男人帽。落水遇难的人是谁?她走近一些,站住瞧了瞧,——唉呀,那里躺着的是甚么呀!她被吓坏了。可是并没有吓人的东西,只是一堆海草、苇秆缠住了横在那里的一大块长条石,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人!可是她被吓坏了,在她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她想起了她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听到的那许多关於“滩魂”的迷信传说,就是那些被冲到荒滩上而没有埋葬掉的游魂。“滩屍”,就是那死屍,那没有甚么,可是它的游魂,“滩魂”却会跟随单独的过客,紧紧地附在过客身上,要他背它到教堂坟园埋在基督的土地上。“背牢!背牢!”它这样喊叫。在安妮·莉丝贝特重複这几个字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她的梦,非常清晰,活生生地,那些母亲怎么样紧紧拽住她,口里喊着:“抓牢!抓牢!”世界怎样沉下去,她的衣袖怎样被撕碎,她又怎样从那在末日来临的那一刻要救她上去的孩子那里甩脱。她的孩子,她自己的骨肉,他,她从来没有爱过,是的,连想都没有想过。这个孩子现在落到了海底,这个孩子会像滩魂一样来喊:“背牢!背牢!把我带到基督的土地上去!”她正在想的时候,恐惧在后面紧紧地追赶着她,於是她加快了步伐。恐惧像一只冷酷潮湿的手压到她的心房上,压得她快窒息掉。她朝海望出去,那边变得昏沉起来。一阵浓雾涌起来,盖住了矮丛和树林,那形状令人看了奇怪。她转过身来看身后的月亮,它像一个无光的苍白圆盘,就好像有甚么东西重重拽住她躯体的各个部位:背牢!背牢!她想道。而当她再次转身来看月亮的时候,她觉得它的白色的脸庞就紧挨在她的身旁,稠浓的雾像一块裹屍体的纱垂在她的肩上。“背牢!把我带进基督的土地里去!”她能听到这样的声音。她真的也听到一个十分空洞、十分奇特的声音。它不是池塘里青蛙的声音,也不是渡鸦、乌鸦的声音。因为你知道,这些东西她并没有看到,“把我葬掉,把我葬掉!”这样的声音在响着。是的,这是她那躺在海底的孩子的滩魂,要不是把它背去教堂的坟园和墓地,把它葬到基督的土地里,它是不会得到安宁的。她要到那里去,她要在那里掘坟。她朝着教堂所在的方向走去,这时她觉得背上的负担轻了一些。它消失了。於是她折回身来,走上那最短的路回家,可是这时,那负担又沉重起来了:“背牢!背牢!”——听去就像是青蛙的呱呱声,又像是鸟的悲鸣,声音非常地清楚,“把我葬掉!把我葬掉!”

  雾气很冷很湿,她的手和脸由於恐惧而发冷发湿。她身体的外面,四周向她紧逼,她的体内则变成一个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漫无边际的思想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