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柔

发布时间:2017-11-30 编辑:dcl

  桑柔

  菀彼桑柔(1),其下侯旬(2),捋采其刘(3),瘼此下民(4)。不殄心忧(5),仓兄填兮(6)。倬彼昊天(7),宁不我矜(8)?

  四牡骙骙(9),旟旐有翩(10)。乱生不夷(11),靡国不泯(12)。民靡有黎(13),具祸以烬(14)。于乎有哀,国步斯频(15)。

  国步蔑资(16),天不我将(17)。靡所止疑(18),云徂何往(19)?君子实维(20),秉心无竞(21)。谁生厉阶(22),至今为梗(23)?

  忧心慇慇(24),念我土宇(25)。我生不辰,逢天僤怒(26)。自西徂东,靡所定处。多我觏痻(27),孔棘我圉(28)。

  为谋为毖(29),乱况斯削(30)。告尔忧恤(31),诲尔序爵(32)。谁能执热(33),逝不以濯(34)?其何能淑(35),载胥及溺(36)。

  如彼遡风(37),亦孔之僾(38)。民有肃心(39),荓云不逮(40)。好是稼穑(41),力民代食(42)。稼穑维宝,代食维好?

  天降丧乱,灭我立王(43)。降此蟊贼(44),稼穑卒痒(45)。哀恫中国(46),具赘卒荒(47)。靡有旅力(48),以念穹苍(49)。

  维此惠君(50),民人所瞻。秉心宣犹(51),考慎其相(52)。维彼不顺,自独俾臧(53)。自有肺肠,俾民卒狂。

  瞻彼中林,甡甡其鹿(54)。朋友已谮(55),不胥以谷(56)。人亦有言:进退维谷(57)。

  维此圣人,瞻言百里。维彼愚人,覆狂以喜(58)。匪言不能(59),胡斯畏忌(60)?

  维此良人,弗求弗迪(61)。维彼忍心,是顾是复。民之贪乱,宁为荼毒(62)。

  大风有隧(63),有空大谷。维此良人,作为式谷。维彼不顺,征以中垢(64)。

  大风有隧,贪人败类(65)。听言则对(66),诵言如醉(67)。匪用其良,复俾我悖(68)。

  嗟尔朋友,予岂不知而作(69)。如彼飞虫(70),时亦弋获。既之阴女(71),反予来赫(72)。

  民之罔极(73),职凉善背(74)。为民不利,如云不克(75)。民之回遹(76),职竞用力(77)。

  民之未戾(78),职盗为寇。凉曰不可(79),覆背善詈。虽曰匪予(80),既作尔歌(81)!

  作品注释

  (1)菀(wǎn):茂盛的样子。

  (2)侯:维。旬:树荫遍布。

  (3)刘:剥落稀疏,句意谓桑叶被采后,稀疏无叶。

  (4)瘼:病、害。

  (5)殄(tiǎn):断绝。

  (6)仓兄(chuàng huàng):同“怆怳”。填:久。

  (7)倬:光明。

  (8)宁:何。不我矜:“不矜我”的倒文。矜,怜。

  (9)骙骙:形容马强壮。

  (10)旟旐:画有鹰隼、龟蛇的旗。有翩:翩翩,翻飞的样子。

  (11)夷:平。

  (12)泯:乱。

  (13)黎:众。

  (14)具:通“俱”。

  (15)频:危急。

  (16)蔑:无。资:财。

  (17)将:扶助。“不我将”为“不将我”之倒文。

  (18)疑:同“凝”,止疑,停息。

  (19)云:发语词。徂:往。

  (20)维:借为“惟”,思。

  (21)秉心:存心。无竞:无争。

  (22)厉阶:祸端。

  (23)梗:灾害。

  (24)慇(yīn)慇:心痛的样子。

  (25)土宇:土地、房屋。

  (26)僤(dàn):大。

  (27)觏:遇。痻(mín):灾难。

  (28)棘:通“急”。圉(yù):边疆。

  (29)毖:谨慎

  (30)斯:乃。削:减少

  (31)尔:指周厉王及当时执政大臣。

  (32)序:次序。爵:官爵。

  (33)执热:救热。

  (34)逝:发语词。濯:洗。

  (35)淑:善。

  (36)载:乃。胥:皆。

  (37)遡:逆。

  (38)僾:呼吸不畅的样子。

  (39)肃:肃敬。

  (40)荓(pīng):使。不逮:不及。

  (41)稼穑:这里指农业劳动。

  (42)力民:使人民出力劳动。代食:指官吏靠劳动者奉养。

  (43)灭我立王:意谓灭我所立之王,指周厉王被国人流放于彘的事。

  (44)蟊贼:蟊为食苗根的害虫,贼为吃苗节的害虫。指农作物的病虫害。

  (45)卒:完全。痒:病

  (46)恫(tōng):痛。

  (47)赘:通“缀”,连属。

  (48)旅力:膂力。旅,同“膂”。

  (49)念:感动。

  (50)惠君:惠,顺。顺理的君主,称惠君。

  (51)宣犹:宣,明;犹,通“猷”。

  (52)考慎:慎重考察。相:辅佐大臣。

  (53)臧:善。

  (54)甡(shēn)甡:同“莘莘”,众多的样子。

  (55)谮:通“僭”,相欺而不相信任。

  (56)胥:相。谷:善。

  (57)维:是。谷:穷。进退维谷,谓进退皆穷。

  (58)覆:反而。

  (59)匪言不能:即“匪不能言”。

  (60)胡:何。斯:这样。

  (61)迪:进。

  (62)宁:乃。荼毒:荼指苦草,毒指毒虫毒蛇之类。指毒害。

  (63)有隧:隧隧,形容大风疾速吹动。一说训隧为道,谓风前进有其通道。

  (64)征:往。中垢:指宫廷秽闻。中,指宫内。

  (65)贪人:贪财枉法的小人,指荣夷公之流。《史记·周本纪》:“厉王即位三十年,好利,近荣夷公,芮良夫谏不听,卒以荣公为卿士。”

  (66)听言:顺从心意的话。

  (67)诵言:忠告的言语。

  (68)悖:违理。

  (69)予:芮良夫自称。

  (70)飞虫:指飞鸟。古人用“虫”泛指一切动物,鸟为羽虫,兽为毛虫,龟为甲虫,鱼为鳞虫,人为倮虫。故称虎为“大虫”。

  (71)既:已经。阴:通“谙”,熟悉。

  (72)赫:通“吓”。

  (73)罔极:无法则。

  (74)职:主张。凉:凉薄。背:背叛。

  (75)云:句中助词。克:胜。

  (76)回遹(yù):邪僻。

  (77)用力:指用暴力。

  (78)戾:善。

  (79)凉:通“谅”。凉言,谅直之言。

  (80)虽曰匪予:曰,句中助词。匪,同“诽”,诽谤。

  (81)既:终。

  作品译文

  茂密柔嫩青青桑,下有浓荫好地方。桑叶采尽枝干秃,百姓受害难遮凉。愁思不绝心烦忧,失意凄凉久惆怅。老天光明高在上,怎不怜悯我惊惶。

  四马驾车好强壮,旌旗迎风乱飘扬。社会动乱不太平,举国不宁人心慌。百姓受难少壮丁,如受火灾尽遭殃。长长声声心悲哀,国运艰难太动荡。

  国运艰难无钱粮,老天不肯来扶将。没有归宿无处住,哪儿定居可前往?君子总是在思索,持心不争意志强。如此祸根谁引出?至今为害把人伤。

  心中忧愁真恻怆,思念故居和家乡。生不逢时我真惨,遇上老天怒气旺。从那西边到东边,无处安身最凄凉。遭遇灾祸受苦多,外患紧急在边疆。

  谨慎谋划觅良方,才能消除混乱状。告诉你要体恤人,告诉你要用贤良。谁在解救炎热时,不用冷水来冲凉?小人治国没好事,大家受溺遭灭亡。

  好像就在逆风闯,呼吸困难口难张。百姓本有肃敬心,但却无处献力量。重视农业生产事,百姓辛苦代耕养。耕种收获国之宝,代耕之民最善良。

  天降祸乱与死亡,要灭我们所立王。降下害虫食根节,各种庄稼都遭殃。哀痛我们国中人,连绵土地受灾荒。没有人来献力量,哪能虔诚感上苍。

  顺应人心好君王,百姓爱戴都瞻仰。操心国政善谋画,考察慎选那辅相。不顺人心坏君王,独让自己把福享。坏蛋自有坏肺肠,让那国民都发狂。

  看那丛林苍莽莽,鹿群嬉戏多欢畅。同僚朋友却相谗,没有诚心不善良。人们也有这些话,进退两难真悲凉。

  惟这圣人眼明亮,目光远大百里望。那种愚人真可笑,独自高兴太狂妄。不是我们不能说,为何顾忌心惶惶?

  惟有这人心善良,无所求取没欲望。但是那人太忍心,变化反覆总无常。百姓如今似好乱,实因恶政苦难当。

  大风疾吹呼呼响,长长山谷真空旷。想这好人多善良,所作所为都高尚。想那坏人不顺理,行为污秽真肮脏。

  大风疾吹呼呼响,贪利败类有一帮。好听的话就回答,听到诤言装醉样。贤良之士不肯用,反而视我为悖狂。

  朋友你啊可嗟伤,岂不知你装模样。好比那些高飞鸟,有时被射也落网。我已熟悉你底细,反来威吓真愚妄。

  没有准则民扰攘,因你背理善欺罔。尽做不利人民事,好像还嫌不理想。百姓要走邪僻路,因你施暴太横强。

  百姓不安很恐慌,执政为盗掠夺忙。诚恳劝告不听从,背后反骂我荒唐。虽然遭受你诽谤,终究我要作歌唱。[1]

  作品鉴赏

  《桑柔》为西周之诗。《毛诗序》云:“芮伯刺厉王也。”今按,毛说可信。《史记·周本纪》载厉王事云:“厉王即位三十年,好利,近荣夷公,芮良夫谏,厉王不听,卒用荣公为卿士用事。王行暴虐侈傲,三十四年王益严,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三年,乃相与畔袭厉王,王出奔彘。”王符《潜夫论·遏利篇》引鲁诗说云:“昔周厉王好专利,芮良夫谏而不入,退赋《桑柔》之诗以讽,言是大风也,必将有遂,是贪民也,必将败其类。王又不悟,故遂流王于彘。”芮良夫即芮伯。芮是国名,伯爵,姬姓,良夫其名也。据此,则此诗之作,在荣公为卿士后,去流彘之年,当不甚远。厉王奔彘在其三十七年,则《桑柔》诗,必不作于此年以后。此诗刺厉王,责执政之臣,执政为谁。即荣夷公也。芮伯与荣夷公为同时人,即诗中所指之同僚。全诗意旨明朗,实为西周时代史诗之一也。

  全诗十六章,前八章章八句,刺厉王失政,好利而暴虐,以致民不聊生。故激起民怨。后八章章六句责同僚,然亦道出厉王用人不当,用人不当亦厉王之过失。故毛传总言为刺厉王。

  首章以桑为比,桑本茂密,荫蔽甚广,因摘采至尽而剥落稀疏。比喻百姓下民,受剥夺之深,不胜其苦,故诗人哀民困已深,呼天而诉曰:“倬彼昊天,宁不我矜。”意谓:高明在上的苍天啊,怎么不给我百姓以怜悯呢!诗意严肃,为全诗之主旨。

  次章至第四章,述祸乱之本,乃是缘于征役不息,民无安居之所。“四牡骙骙,旟旐有翩”,谓下民已苦于征役,故见王室之车马旌旗,而痛心疾首曰:“乱生不夷,靡国不泯。民靡有黎,具祸以烬。”意思是说:乱子不平息国家就要灭亡,现 在民间黑发的丁壮已少,好比受了火灾很多人都成为灰烬了。国以民为本,民瘼深重,而国危矣。诗人对此情况,更大声疾呼云:“於乎有哀,国步斯频!”“国步”指国运,“频”,危蹙也。感叹国运危蹙,必无长久之理,必致蹈危亡之祸。三章感叹民穷财尽,而天不助我,人民无处可以安身,不知往何处为好,因而引起君子的深思。君子本无欲无求,扪心自问没有争权夺利之心,但念及国家前途,不免发出谁实为此祸根,至今仍为民之病害的浩叹。四章感慨“我生不辰,逢天僤怒”。“我生不辰”,谓生不逢时,“僤怒”,谓震怒。诗人之言如此,可见内心殷忧之深。他从人民的角度出发,痛感人民想安居,而从西到东,没有能安居的处所。人民怀念故土故居,而故土故居都因征役不息不能免于祸乱。人民既受多种灾难的侵袭,更担心外患侵凌,御侮极为迫切。天怒民怨,而国王不恤民瘼,不思改变国家的政治,因此诗人忧心如捣,为盼国王一悟而不可得深怀忧愤。仅此四章,已可见暴政害民,深重到何等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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