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一隅，云贵高原上，一支山歌穿越纵古，响彻在历史的天空。
那个多情的放牛郎，把牛绳捆在丛木树上，悄悄地约会去山野乌江。
美若天仙的女子呀，你的声音婉转动听，像百灵鸟在山岭间吟唱:
“俊俏的少年郎啊，你的肩膀宽阔又厚实，你的面庞红润又刚毅。
快快来和我约会哟，说些甜言蜜语，连同苦涩悲伤”。
——楔子
一月
这里曾是地主家门，几十栋雕梁画柱的大木房，在革命的浪潮里，燃烧了四天四夜。
映红了垂死者们布满唾液和皮鞭印的身躯。倒下了，全如这焚烧的灰烬，不再形象、挺拔。
依旧黑压压的轮廓里，飞起来乌鸦和秃鹰，岩腔上的杉树象一面胜利的红旗帜迎风而歌。
一个外来的女子走进火焰之中，滚烫的瓦砾将她淹没了。她家世代赤贫，如今获得了自由。
终于飞翔了，火魅招展，在清澈的乌江边做窠，在玉米和稻谷垛的守望中穿梭。
二月
让过往的一切随风而逝吧，铤而走险的投机说明不了勇气，让有情有义的人重振旗鼓重新启程吧。
鸡鸣是警醒的钟，黎明时分就要上山下地，除去土里的枯草，铲平积雪的土坎。
望月而归，踏过抽芽的草尖。夜虫在其间摇晃，缀饮新露，淬吸大地的精气，清理久违的歌喉。
阴森的梦魇在今夜改邪归正，一簇簇鲜花含苞待放，你们也改头换面，变成一对彩蝶旋舞翩跹。
它们飞进另一个美丽的梦境，那里百花齐放，有享不完的馨香馥郁，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三月
惊蛰声中醒来，已是满寨桃红。你们约会桃树下，犁开板结的土地，播种玉米，耙抹亮堂堂的水田，生下秧苗。
春的小溪盈满田埂，温润的山风下欢声四起。是谁家的小孩在望水，偷偷地决了我家的田?
清流潺潺的小山沟里，美味佳肴在等待发掘。是谁家的小孩抠开蕨锈的石头，惊声尖叫地抓起鲜美的螌海?
还有野兔在青草里出没，惹得焦急的老黄狗汪汪王叫破山野。还有各色大小的点点猫在秧田上低空盘旋。
你们休憩在月色桃树林，高清的星辰像极了水底的鹅卵石，流云悠闲，是覆盖上面的飘柔的鱼腥草。
四月
农事稍微清闲，人们开始庆祝文殊菩萨的诞辰，聆听他的弟子们的传诵。香烟缭绕人间烟火，升空。
你默默许下心愿，延续着二月的蝶梦，召唤着梁祝的幸福。你轻抚着渐渐长大的腹部，有说不尽的自言自语。
三归依，无限憧憬的未来叩响辽阔的远方，一圈圈似水年华的神韵荡漾着盈盈的心田。
跫音已在半路了，童子坐莲，无语，眉展，一树树花开，蜜蜂和花蕊窃窃在着，甜蜜耳语。
此刻的高远早已浓墨重彩，青绿的山峦起伏着大海浪涛，一切宝藏将要爬上枝头，有的青果已捷足先登。
五月
清脆欲滴的果子占领了高地，田间地头的庄稼郁郁葱茏。坡上，百草相竟，林木嘉茂，蜩螗欢歌。
屈子的情怀激励着高原赤子，滋润着这片炎黄大地。乌江之上，千帆竞发，满山遍野，菖葡丛生。
村头那片粽粑林，一夜之间走进每一个家庭，走进每一粒糯米，走进每一抹笑声。
每到黄昏，那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在院落里朗诵起浪漫又凄楚的诗歌。
院坝坎上的石榴树，挂满了通红通红的花簇，在月色的照耀下，映红了仲夏夜的星空。
六月
他挑起全部农活，赶赴在伏暑小路，高唱的轻蝉催生了所有啼叫，于这生命的旺季，每一秒钟都是盛会。
你终于到了不堪重负的时候，仍满心欢喜地察看庄稼的走势，在悠扬自然之歌中，一个鲜活的生命已被惊动。
常常在睡梦中醒来，轻摇寂静高旷的摇篮，聆听精灵们的协奏曲。孩子，暗河里将又遁入一个蓝瓶子。
迷信的质朴在于虔诚和慰藉，六月十九的山洞，人们接踵而至，俯仰之间，一切罪过烟消云散，所有希望将如期而至。
你坚信，苦难的日子将到尽头，幸福就要到来。有的果树飞出了火海，熟透的果实满枝丫，玉米树咬着红胡子早就高出了海面。
七月
七月流火，凉爽的夜晚，你们曾大吵了一次。那时，另外几个子女也在旁边。
自从革命之后，你的家族的命运蜕变，犹如涅磐的凤凰，她们延续了敢说敢做的作风。
如雨点般的谴责和咒骂，连同不可理喻的威胁，一并浇上了他依旧燃烧的浓烟滚滚的内心。
他并没有和孤魂野鬼们媾和于月色流淌的阴暗处。不被理解的情产下畸形的爱，在恨的忍耐里，折磨着壮年的心。
这次争执，预言着嗷嗷待哺的孩子们拍打着稚嫩光亮的羽翼，预言着一道寒光架在他的脖颈上……
八月
金桂飘香中，全村人重归于好，热火朝天地忙碌着收割和晾晒。
这是我第一次闻到桂花和粮食的芳香，第一次听见收割、捶打、晾晒的声音。
田边的曼珠沙华开得正艳，缭绕的香烬透过你的身体进入我体内，这是收获的季节。
此起彼伏的打谷声吮吸着庄稼人的血汗，惊飞一只只正在孵化新生的秧鸡，排山倒海的尖叫声划破血红的天际。
你在夜晚转动古老的风簸，一颗颗金黄饱满的谷子，让你乐开了花。一样眼花缭乱的，除了你，还有我。
九月
又见重阳，秋高气爽。沉浸在收获的喜悦里，老屋周围插满了灰色的马尾蒿。
佩带一朵粉色的野菊，卧躺在靠椅上，在安静之时，给我讲起你曾听过的故事。
你为我唱响风起云涌的红色歌曲，第一句是“东方红，太阳升”，是“北京的金山上，光明照四方”……
我似乎看见了第一缕阳光，似乎禁不住惊叫了起来。那是十九日，观世音出家的日子，你急促地喊叫着，人们找来了接生婆。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你的焦急和痛苦，还有人们对于生命的掌渡和善良。于是，我停止了游戏。
十月
九个月过去了，走过风风雨雨，熟透的果实已不再含羞，枯叶缤纷，一陌陌灿烂的笑眼摇曳枝头。
你挺着大肚子，它比所有果实还圆润，比所有果实还透红。你们骄傲地漫步在遍地落叶的果园。
当最后一个果实落地之时，你幸福地降生了我。终于等到这一刻，为你十月怀胎的艰辛，我第一次破声哭泣。
我睁大眼睛东张西望，第一眼看见的却不是你。第一眼看见我的，也不是你。于是你我注定要相守一辈子，以弥补这份遗憾。
哦，母亲，我常常想着这份遗憾，直到我变成了诗人，直到这十个月的重量衡量着我的一生。而你将永恒地衡量着我一切诗歌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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